另一個香港是可能的 –左翼不要誤判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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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區龍宇

 

在社運圈內,有一種意見,認為今次立法會選舉,工黨、街工、社民連三派失利,總得票有點下降,代表民主左翼的失利,反映政治形勢惡化。這是見木不見林。

 

三黨失利,歸因惰性

三派失利,當然可惜。在香港從事勞工組織的泛民,只有職工盟和街工。勞動是社會的基礎,但統治階級因此更加故意蔑視勞動人民。故此左翼更應支持多少代表勞動者的候選人。兩黨失利,自非好事。社民連沒有工會基礎,但自從其2011年分裂之後,路線上比較明確,屬於中間偏左。相對比較可以支持,然亦稍為失利。

 

但三派失利,不代表民主左翼失利,更不代表形勢變壞,而是好壞參半。

 

首先要把握一點,就是這次選舉,大不同於過往之例行常事,而是在香港政治地殼板塊已經改變的情況下舉行。什麼板塊改變?就是傘運之後,中港關係發生大變;中共專制,與港人自治權,已成水火。民主回歸論(在基本法框架下實現普選)徹底破產,形勢要求民主派拿出新方向。歷史呼喚出傘運名言「命運自主」,豈非偶然?所以,再發展為民主自決,自有必然性。超過五分一選民投票支持提出新方向(自決)的候選人,更反映求變心不小。這便是大局之「林」。一切政治行動的好壞,都要從這個大局去判斷。

 

聽信蔡才子,唔死都幾難

工黨、街工、社民連三派失利,首先因為忽略了這個大局。從2012年以來,我和這三個團體的朋友,多有交流,也屢屢促請他們注意局勢已變。港人不得不焦慮,因此不得不政治化和摸索出路;但群眾是左轉還是右轉,尚未清楚,且也看左翼怎麼做。如果左翼不及時指出新方向,對排外本土派不加對抗,則整個民主派,連左翼在內,必陷被動以至失敗。[1]而在舊路(基本法下求齋普選)已死,只有提出民主自決,才能帶領港人走出政治困局。可惜三個團體的領導人,幾年來不約而同講同一種話:排外本土不足懼,不加理會為上策。他們以為,要求自決,不過時髦;或不過是此計不成、再生一計的救命草。他們竟然完全忘記:二十世紀各地反殖民主義運動,都歸結於民族或民主自決,都歸結於召開國民會議重訂憲法。香港要反殖,要自主,如何能有例外?更有人說,自決也好,不過口號。錯了。這個口號,承載了幾百年的世界民主革命歷史!自己缺乏民主革命史的常識,才會把自決論述,看得如此扁平。當然這裡也有歷史脈絡:正因為港人沒有反殖歷史,又不向外國學習,所以政治認識不足,在變動局勢中束手無策。[2]

 

歷史當然只是參考。人也可以創造歷史。如果覺得民主自決並非出路,大可發明新方案。但工黨和街工沒有提出過任何政治新見。這種漠視變局,用尋常語形容,便是惰性;用時髦話說,便是路徑依賴:明明大局已變,尚以為舊章很好,悉由舊章。蔡子強教導老泛民,不用費心爭取青年票,不用提出新主張,就繼續你們一直以來的做法就行。民主黨接受這個高見,而選情尚可,因為他們自有保守中產票;但工黨和街工,依靠普羅市民為主,切切不可接受這種迎合保守中產的高見!而他們結果接受了,就必然付出代價。社民連還好一點,在選前開始轉換說辭,提出類似自決的主張,不過此時已經被動了。(三黨失利,當然還因為泛民分成九流十家,互相競爭。我個人在新界西,當日也躊躇於票投何人。)

 

新丁當選的背後意義

好在這次選舉,出現了民主自決派(朱凱迪、小麗、眾志),多少為選民提供了排外本土以外的選擇。他們當選,而熱普城三大無賴敗選,多少體現了相當多選民一種樸素的心願:另一個香港是可能的!一個能夠命運自主的香港,一個不排外的香港,是可能的。不排外,不等於已經接受民主多元主義,不等於很歡迎新移民。但至少和以反新移民掛帥的排外本土,大不相同。同意自決,也不等於一定了解很多,但總比工黨和街工還擁抱「重啟政改」好。總之,三位民主自決派當選,至少在政治拔河上,奪回部分民主派陣地,不致讓排外本土大勝。反之,如果三人沒有出選,那麼,大量欲尋新出路的選民,特別是青年,就會大部被排外本土吸收過去了。那才是形勢大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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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在世代交替下,選民其實只是喜歡新面孔,管他什麼自決政綱!這個說法,當然有一定事實根據,但如果這點可以解釋一切,那麼,工黨、街工、社民連都有新面孔,何以沒有因此得益?不難想像,在那22%選民中,恐怕也有一定比數,多少經過自己的政治判斷。經過傘運,政局的確已經改變,民主派群眾,的確有不少感到需要新出路,的確有不少更政治化和激進化,豈可拿世代交替,否定選民求變?二者又豈是對立的?

 

另一種見解,是認為那三個民主自決派有一百種不足,例如誰誰的政綱不也遷就排外本土麼,誰誰的某種觀點其實不是左翼等等,所以他們的勝選,不代表可喜可賀。所以結論還是「形勢悲觀啊」。但這種觀點,看不見這三位新丁,就目前的主張和實踐來說,的確不同於排外本土。更重要的是,要看到他們背後,有大量群眾在重新摸索。最近惟工新聞訪問了一位老左翼阿英,他提到「至少呢個選舉,逼到香港人去思考,甚至係推動佢地去實踐一啲政治理念。」[3]左翼在這個關頭,究竟是消極批評,還是積極參與並努力爭取群眾?

 

要有發展的觀點

至於說到三個新人的不足,我在求變 — 初論2016立法會選舉結果一文,指出:「政治分化,剛剛開始。將來如何發展,變數極大。尤其是民主自決派,不少剛剛起步,在政治論述及歷練上非常不足,能否在極右本土的攻勢下,站穩立場,逆流而上,鍛造新的民主力量,尚屬未知。但真民主派,不應該袖手旁觀,而是投入戰鬥,促成民主力量更新換代。」

 

作為民主左翼,我們必須懷抱三個立足點。

 

一個是發展的觀點。無論是工黨、街工、社民連,還是朱凱迪、小麗、眾志,都需要從發展的眼光去看待,凡能前進一步,即是一步的功德,值得我們助其邁進。相反,退步亦應批評,但這種批評,便不是消極批評。

 

第二,是民主教育的觀點。沒有人生而知之。所有人都經由學習而懂得。

 

第三,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無論是勞工泛民派,中間偏左派,還是青年民主自決派,都需要克服山頭主義,換腦筋,改路線,把握形勢的大變,逐步加強聯合,抵抗專制和排外本土派。不然,死路一條。

 

左翼的觀點,還有很多方面,未及盡錄。例如,左翼如何評價代議制選舉?這裡不妨再引述阿英的話作結:「如果純粹為咗贏議席而參選,組織就會俾選舉拉住走,咁就會出現相反效果。」這話對於三位青年自決派,也一樣適用。希望這次選舉能夠刺激更多的反思。

 

 

2016年9月26日

[1] 我從2012年初即已不斷敲響警鐘,請參看當時文章:本地論述的右和左— 從陳雲城邦論談起| 左翼21

 

[2]參考傘運的意義及傘後路向

[3] 勞工團體打滾十四載 反思工作性質 「當有僱傭關係,工人隨時被犧牲」

對「另一個香港是可能的 –左翼不要誤判形勢」的想法

  1. 我不同意文章中展現的一個分析框架,就是說 … 在「朱迪(土地正義聯盟)、小麗、眾志」、「工黨、街工、社民連」和「排外本土」三者之間,選民是以「排外不排外」和「政治取態」去區分和選擇。或簡單說,在「土小眾」、「工街社」和「排外本土」之間得票多寡差異結果的因素,我覺得主要並不是「排外不排外」和「政治取態」這些因素,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訊息」、「形象」、「組織」和「願景」的差異。如果左翼以『「排外不排外」和「政治取態」』去總結這場選舉的經驗,會錯過很多「土小眾」帶出值得左翼去思考的當下社會運動課題。作者文末想提醒「土小眾」… 組織不要被選舉拉著走,就正正反映出作者對「土小眾」的了解不足。

  2. 謝謝Billy,讓我有機會補充,不致有誤讀。Billy 說 “如果左翼以『「排外不排外」和「政治取態」』去總結這場選舉的經驗,會錯過很多「土小眾」帶出值得左翼去思考的當下社會運動課題”。恐怕billy誤讀了我的文章。我沒有打算拿“排外與否”,來概括所有票投“土小眾”的選民。我的文章,就認為甚至有不少選民,是根據“世代交替”的期待,甚至只是形象,來投票的。當然也會有不少選民,是依據其他“社會運動課題”,例如保育等。事實上,在票投“土小眾”的選民中,所依據的“其他社運議題”,一定多姿多彩,所以我才說代表了“另一個香港”的想像啊!

    我這篇文章,首先為了回應一些左翼朋友,對這次選舉所作的悲觀評估。我談到排外問題,是從一個重要事實出發,就是排外本土派,合共只得8.1%選票;民主自決派,拿了13.1%;在新生力量之中,後者比前者多出差不都11萬張票,怎能說明形勢悲觀呢?我全部的重點,是放在這個形勢分析是否只有悲觀的框架中論述。離開這個框架,孤立去評論文章中的句子,這恐怕是over-intepretation。

    再者,Billy說,“作者文末想提醒「土小眾」… 組織不要被選舉拉著走,就正正反映出作者對「土小眾」的了解不足。” 我當然了解不足,所以有勞賜教,為我等解畫,多分享他所了解的事實。但上述引文,也不夠準確,(或者我的文章未曾充分全面解釋吧),因為,我不只是想提醒土小眾的,我也想提醒工黨和街工,提醒天下所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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