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格的《懶惰權》(上篇)

【經典著作推介】

 

法拉格的《懶惰權》上篇

 

柯千塵

 

導讀:

 

2019年即將過去,#2019年崩潰的瞬間#也成為微博熱門話題。其中一條名為《成年人崩潰瞬間:一件小事淚流滿面》的視頻恐怕很多朋友也看了。視頻中讓人崩潰的原因,大都與工作有關:陪客戶喝酒醉倒地鐵站的銷售員,連續加班一個月的年輕母親,好不容易可以正點下班卻遇到堵車回不了家的女司機,每天加班到十一、二點的騎車男子,工作不順的應屆畢業生,工作時被罵哭一邊抹淚一邊要對監控攝像頭強顏歡笑的高速收費員,因工作壓力大在地鐵嘔吐不止的實習生。

 

視頻的結尾,作者想用擁抱、微笑和陌生人的鼓勵來塑造一個“正能量”的結尾。但稍有頭腦者,怕是都要在心裡大罵一句:這操蛋的世道,錯了!

 

是啊,距離乾草市場的英雄們就義已經過了一百卅二年,二十一世紀都過去將近五分之一,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按計劃)近在咫尺,八小時工作日卻依然是奢侈品,工作卻依然是讓人崩潰的最大理由,成年人卻依然要為此哭得毫無尊嚴!

 

今天的我們,在網路上反對996都要偷偷摸摸,卻不知馬克思主義的先輩,早在一百卅九年前就喊出了今人看來匪夷所思卻振聾發聵的口號:我們要懶惰權!(光明正大地發表在報紙上並出版成小冊子)

 

這為仁兄叫保爾·拉法格,是個法國人(毫不意外,看看這個月法國工人在幹什麼~)。他的人生事蹟包括:1842年出生於古巴,有印第安和黑人血統;1865年,參與發起第一次國際大學生代表大會,主張在法國建立民主共和國,被巴黎大學開除(也被所有法國大學列入黑名單);1866年3月,當選第一國際委員會成員;同年7月,獲醫學博士學位;1868年,和馬克思的女兒蘿拉·馬克思結婚;1879年,成為法國工人黨創始人之一;1889年,主持社會主義者大會,宣告成立第二國際;1901年,成為合併後的法蘭西社會黨領導人之一。

 

拉法格早期是一名安那其分子,1866年移居倫敦後,接受了馬克思的觀點。1880年以後他長期住在巴黎,成為法國工人黨的主要鼓動家,也一直同恩格斯保持密切聯繫。雖然不是最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宣傳者,但拉法格多才多藝,文筆引人入勝且富有戰鬥型。女性權利和經濟也是他感興趣的問題。《共產黨宣言》也是由他翻譯為法文。

 

這部廣受歡迎的《懶惰權》,是拉法格1883年在獄中寫成的。在這部著作中,他使用了荒誕誇張的手法來論證工人應當更加閒逸。早年在殖民地生活的經歷,以及對人類學和民族學這些在當時來說還是新領域的興趣,都為文章提供了新穎的論證。

 

下面我們節選了《懶惰權》第二章“勞動的恩典”(譯者:王鵬, 全文見中文馬克思主義文庫)——拉法格在其中指出,對勞動的狂熱的是人類進入資本主義社會後才出現的,也是資產階級一直在拼命灌輸給工人的“歪理邪說”;而這種狂熱,也和生產過剩和殖民主義有著關聯;而共產黨人的任務,是要使無產階級相信,“只有當勞動被合理地組織起來並限制在每天三小時之內,勞動才會變成對悠閒懶散生活的一種令人愉快的調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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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0年,有人匿名在倫敦發表了一篇題為《論工業和商業》的著作,當時在讀者中間曾引起較大的轟動。作者憤慨地寫道:“普通的英國手工工廠工人有這樣一個固執的想法:凡是英國人,生來就應該比其他歐洲國家的工人享受更多的自由和獨立。這種思想對於一個士兵來說,或許是有用的,因為它可以激勵士氣。但是,它在手工工廠工人的頭腦裡——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國家——則愈少愈好。工人決不應該認為自己可以不依附自己的上司而獨立。在我們這樣一個以貿易為主的商業國裡,沒有或者很少有財產的人幾乎占全國人口的八分之七,因此,對這類想法採取縱容的態度是極其危險的。只要貧窮的工人不肯服服帖帖地幹六天的活並只拿相當於他們現在四天的工資,那麼這種狀況就不可能根本改變。”
可見,在基佐以前將近一百年,就有人在倫敦公開鼓吹說,勞動對人們高尚的激情可起抑制的作用。1807年,拿破崙在奧斯特羅德寫道:“我的人民勞動愈多,他們身上的惡習就愈少。我是當權者……我頒佈命令讓小商店在星期日做完禮拜之後仍舊開門,讓工人們繼續工作。”為了消滅懶惰以及由懶惰產生的自豪感和獨立性,《論工業和商業》一文的作者建議把所有的窮人關進一個理想的勞動營,“讓他們在這種可怕的地方,每天勞動十四個小時;即便扣除吃飯的時間,他們仍要幹整整十二個小時的活。”一天勞動十二個小時,這就是十八世紀博愛主義者和道德家的理想!而我們現在則有過之無不及!現代工廠變成理想的感化院,工人們被關在裡面,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做十二至十四個小時的苦工[1857年,慈善家們在布魯塞爾舉行第一次代表大會。斯克裡夫是利爾附近的瑪律凱特市最有錢的工廠主之一。會上,他在與會者的熱烈掌聲中,洋洋得意地說:”為了讓孩子們散散心,我們採取了一些辦法。我們教他們一邊幹活一邊唱歌,或者一邊幹活一邊數數字。這使他們在精神上得到調劑,從而樂意接受他們維持生活所必需的十二小時工作制。”讓不滿十二歲的兒童幹十二小時的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勞動啊,就連唯物主義也希望最好有個地獄,以便把這些基督徒、慈善家、殘害兒童的劊子手關進去。——拉法格注]。那些恐怖年代裡的英雄好漢們的後代對勞動如此頂禮膜拜,居然墮落到把1848年通過的、規定每天工作時間為十二小時的法律視作一項革命成果。他們公然宣稱,“勞動權”是革命的原則。這簡直是法國無產階級的恥辱!只有奴隸才會如此卑躬屈節。需要二十年的資本主義文明,才能使英雄時代的希臘人理解這樣的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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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我們今天的時代是勞動的時代。其實,這是痛苦、貧困和蛻化墮落的時代。

可是,資產階級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從晦澀難懂的奧古斯特•孔德到通俗易懂的勒盧阿-博利約)以及資產階級作家(從招搖撞騙的浪漫主義作家維克多•雨果到滑稽可笑的保爾•德•科克),他們都令人作嘔地對勞動的長子——進步之神大唱讚歌,按照他們的說法,幸福即將普降人間,而且人們已經能感覺到這一點了。他們鑽到古代封建社會的廢墟和災難裡,搜羅材料,用一些陰暗的例子來烘托今天這個光輝燦爛的人間樂園。這些酒足飯飽、心滿意足的傢伙不久以前還是封建領主的奴才,現在被資產階級重金收買,成了替他們搖唇鼓舌的御用文人。他們老是拿誇誇其談的拉•布魯伊爾所描寫的農民悲慘生活向我們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使我們厭倦不堪。請看,他們中間的那位院士——維賴爾梅博士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反映1840年進步時代無產階級“幸福生活”的多麼動人的圖景!這位博士也是在1848年向群眾宣揚資產階級經濟和道德方面的糊塗觀念的學者圈子裡的人物(其中包括梯也爾、古贊、帕西和布朗基院士)。

……
關於勞動時間,維賴爾梅指出:監獄裡服苦役的犯人每天只勞動十個小時,安的列斯群島的奴隸每天平均勞動九個小時,面在曾經爆發過1789年革命的法國,在這個發表莊嚴的人權宣言的國家裡,有些工廠的勞動時間竟長達十六個小時,其中給工人吃飯和休息的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維賴爾梅:《棉紡業,毛紡業和紡織業工人的精神和身體狀況》(1840年)。決不是因為多耳富斯、克希林和其他阿爾薩斯的工廠主是共和派、愛國主義者和新教的慈善家,所以他們才這樣對待他們的工人。科學院院士布朗基、日羅姆•帕圖羅的楷模雷博和政治老手茹爾•西蒙發現,儘管利爾和里昂的工廠主是十足的舊教徒和保皇派,但是那裡的工人也受到類似的待遇。資本主義的德行已經與政治、宗教信念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了。——拉法格注]
這是資產階級革命原則的可悲破產!這是進步之神帶給人們的可憐的禮物!那些驅使窮人幹活而自己發財致富的寄生蟲被博愛主義者吹捧為人類的慈善家。哪怕是在鄉村散佈瘟疫或投毒下井,也要比在那裡開設工廠好些——到工廠裡去幹活,就等於向歡樂、健康、自由告別,向生活中一切美好的和有價值的東西告別[巴西兇悍好鬥的印第安人將他們中間的殘廢者和老年人殺死,因為這些人再也不能享受打仗、過節和跳舞的樂趣了。一切原始民族均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他人的友好情感。裡海地區的馬薩熱特人(參見希羅多德的著作)、日爾曼的威恩人和高盧的凱爾特人都有這種風俗。瑞典教堂裡,不久前還保留著用於幫助家中老人擺脫痛苦的狼牙大棒。如果現代無產者默默忍受工廠勞動的巨大折磨,那麼,他們該墮落到何等地步!——拉法格注]。經濟學家卻喋喋不休地向工人們說:為了增加社會財富,你們去做工吧!一位名叫德斯杜特•德•特拉西的經濟學家反駁道:“在貧窮的國家裡,人民很富足;而在富有的國家裡,一般來說,人民都很貧困。”他的學生舍爾比利埃補充說:“工人在促使生產資本積累的時候,也將促使遲早會剝奪他們工資份額的事情發生。”變得越來越糊塗的經濟學家仍在聲嘶力竭地說:“為了你們的福利,工作吧。不停地工作吧!”可敬的英國聖公會牧師唐森以基督教的仁慈的名義說:工作吧,日日夜夜地工作吧!雖然你們的勞動將使你們變得更加貧困,但是由於你們的貧困,我們將不需要借助法律的力量來強制你們勞動。用法律來強迫人們勞動,“將會帶來很多麻煩,將會導致許多暴力行為的發生,將會引起種種議論。與此相反,饑餓是一種和平的、無聲的和經常性的壓力,是工業和勞動的最自然的推動力,它將使人發揮其最大的效能”。無產者們,為了增加社會財富和加劇你們個人的貧困,工作吧!你們越貧窮,就越應該勞動,就越應該忍受貧困的折磨。這便是資本主義生產的不可抗拒的法則!

 

……

 

假如工業危機緊隨著生產過剩時期,就象黑夜緊隨白天一樣是不可避免的,假如工業危機必然造成工人失業和沒有出路的貧困,那麼它還將不可避免地導致破產。只要工廠主能得到貸款,他就讓工廠開足馬力進行生產。他到處伸手要貸款,以便有足夠的原料供工人生產。他不考慮市場是否已經飽和,也不考慮如果商品銷售不出去,他就無力償還貸款,他只知道驅使工人生產。當他走投無路處於絕境的時候,他不惜跪倒在猶太人的腳下,用自己的聲譽和門第擔保,乞求貸款。猶太血統的銀行家路特希爾德回答說:“只要手頭上有點現金,事情就好辦多了。你的倉庫裡有兩萬雙襪子,每雙標價二十個蘇,我願出四個蘇一雙把它們買進。”
襪子到手後,這位銀行家再以六至八個蘇的價格賣出,淨賺許多閃閃發光的法郎。工廠主則採取以退為進的策略。但是,到頭來,工廠還是破產,大批庫存需要清理:因此而從窗戶拋出去的商品如此之多,以致誰也不清楚,當初它們是怎樣通過大門進去的。上一世紀,人們乾脆把商品燒掉或拋入大海。[1879年1月21日在柏林召開的工業會議上,有人估計,在上一次經濟危機中,德國的鋼鐵工業共虧損五億六千八百萬法郎。——拉法格注]
不過,在決定這麼做之前,工廠主先要在世界各地為積壓的商品尋找市場。他們要求政府併吞剛果,侵佔東京[指越南北部。——編者注],炮轟中國的城門,以便向這些地方傾銷他們的棉織品。最近幾個世紀裡,英國和法國為了壟斷美洲和印度的市場,彼此之間不斷進行殊死的鬥爭。十六、十七、十八世紀,在殖民戰爭中,成千上萬的身強力壯的青年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海水。
資本也和商品一樣過剩。金融資本家不知往哪裡投資。於是,他們跑到那些懶洋洋地一邊曬太陽一邊抽煙的幸福快樂的民族那裡去修築鐵路,興辦工廠和輸入可詛咒的勞動。法國用這種方法輸出資本,結果在某一天早晨引起了外交糾紛:在埃及,法國、英國和德國由於在應該首先向哪一國的高利貸者償還貸款的問題上爭執不下,結果相互揪住對方的頭髮不放,扭打成一團。法國還為了索取那筆骯髒的貸款,居然派遣軍隊作為執達員前往墨西哥。

 

……

 

這些個人的和社會的災難,不管它們有多麼嚴重和多麼頻繁,也不管它們持續的時間有多久,只要無產階級說一聲:“我要這個”,它們就會象鬣狗和胡狼遇見獅子一樣,悄悄地溜走。但是,無產階級若要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就必須堅決摒棄基督教的、經濟的和自由思想的道德偏見,就應當恢復他們的天然本性,就應該宣佈他們有懶惰權——這一權利要比資產階級革命的形而上學的辯護士所炮製的乾巴巴的人權神聖和高貴千萬倍——他們應該每天只工作三小時,而在其餘的時間裡盡情地娛樂或者閒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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