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害怕六四——來自舊中國的新聲

 

文:單詩影

 

幼年時,我有大段日子是在外祖家度過。每逢周日,外祖父母的一個朋友都會準時來訪,然後三人一起暢談。在隔壁玩耍的我,常聽他們提起一個叫做“六四”的詞語,語氣沉重或激憤。我問那是什麼,卻被告知小學生不要關心這些。

直到十幾年後,我順著吱吱作響的木制樓梯爬上雪梨Haymarket圖書館的二樓,才在那些泛黃的紙張中找到了答案。在簡陋的合租公寓中讀那些書的夜晚,時常會哭得不能自已。

後來在大陸的社交網路上,會看到有人號召在特定的日子裡穿白色的衣裳,看到香港維園每年那一天的照片,看到有人因為紀念而被抓,看到各種為避開敏感詞遮罩而發明的“別稱”——仿佛同志間心照不宣的暗號。再後來,那些被Great Fire Wall圈起來的網路平臺,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僅僅是抹殺

不久前,抱著測試的心態,我在網路某處寫下了那個禁忌的年份(並沒有附帶事件),幾個小時之內,就有數十個並不友善的回復襲來——“臭公知”、“美國狗”、“賣國賊”、“當心喝茶”……

一一點開回復者的帳號,我發現他們大部分並非專業的“網路巡查員”,而是有著真實的生活——追星、打遊戲、週末出去玩、為工作煩惱……其中很多是出生在九十年代。

但是,這些年輕人,雖然竭力想表現出自己是正義一方,但卻沒人敢於直言我這個“賣國賊”想要用這個年份指代什麼。他們不但不敢提“六四”、“學運”、“民運”、“遊行”,也不敢提“暴亂”、“反革命”、“動亂”,只是強調自己已經看透了我的“別有用心”。

這個小小測試讓我明白,原來這個國家的統治者,覺得把這段歷史抹去是不夠保險的,還要向年輕人灌輸虛假的敘述;但光是灌輸虛假的敘述也是不夠保險的,還要讓年輕人條件反射地畏懼與此有關的一切。

今天看到另一則消息,原來連在中國的外國留學生,也會在這個日子裡以“旅遊”的名義被控制起來(見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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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連在中國的外國留學生,也在這個日子以“旅遊”的名義被控制起來

 

這種謹慎到荒謬的例子,以及除了荒謬之外還充滿恐怖的各種打壓和監控,大家應該都不陌生。但是,如此大費周章,除了讓叛逆者感到恐懼之外,也暴露了統治者自己的恐懼。

 

他們害怕什麼

回想起來,初讀有關六四的書籍時,令我動容的,不僅是長安街上隻身面對坦克的那個背影,還有那些城市的名字及其參與遊行的人數:北京,上海,香港,武漢,西安,杭州,廣州,南京……每個地方都有數以十萬記的人們加入到了同一場運動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除了身為未來精英的大學生外,其他城市居民也都加入進來;不僅員警和其他公職人員在同情運動,連部分軍隊也發生了動搖;工人甚至開始討論罷工。

來自如此廣闊地域的如此多的民眾,團結了起來,開始走上反對統治者的道路,這是中共49年建國以來獨一無二的情況。

當年讓人民走上街頭的因素——腐敗、專制、通貨膨脹、缺乏權利、對自由的禁錮,在今天依然存在,還要加上污染、貧富分化、失業、年輕人沒有未來等等。所以,未來再有一場那樣的抗議,也不是沒有可能。

中國的統治階級看似強大,但實則外強中乾,四分五裂;一個郭文貴,就讓他們束手無策,如果真的再次出現全國性的社會運動,他們恐怕也不敢再用坦克和機關槍來解決。

所以,他們怕的,不是歷史的真相和二十八年前的亡靈,而是歷史和亡靈會激勵今日之人,讓他們不再得過且過,不再屈服恐懼,不再沉默忍受。

 

我們為什麼要紀念

今天的統治者仍然在害怕六四,證明了它不僅僅是一件屠殺慘案。所以我們今天的紀念,也不應該僅僅是出於哀悼、同情和悲憤。

我們的紀念,應該是鬥志昂揚的——這才會讓我們的敵人更加恐懼。

上個月,廣東省清遠市的數萬名市民,用長達十日的示威阻止了政府在水源附近建設垃圾焚燒發電廠。在這場鬥爭中,我看到了罷課參加示威舉著條幅走在隊伍前列的學生,看到了被捕後在警局關押卻毫無懼色的市民,看到了警棍、警犬和催淚彈都無法驅散的人群。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包括香港的雨傘運動。參與者的勇氣,不就是六四精神的延續麼?

這樣的紀念,也就和身份認同無關了。不管你是北京人,上海人,新疆人,西藏人,還是香港人,澳門人,難道污染不是一樣在侵襲你的家鄉麼,難道高房價不是一樣讓你看不到未來麼,難道和中共勾結的資本家不是一樣在剝削你的青春麼,難道員警和特務不是一樣在你的城市裡肆虐麼?

二十八年前,我們曾經並肩戰鬥;二十八年後,我們仍有同樣的敵人。團結起來,讓這個敵人更加恐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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